第35章 番外 青刀

我叫青刀，但不姓青。

确切的来说，这不是我的名字。

依稀记得，有人曾抱着儿时的我笑着，叫我“顺儿”，我应当是叫做什么顺吧。

那段记忆太过久远，久到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我记得有一天夕阳漂亮极了，红黄相间，像彩带一般飘在山头。

我正在门前看蚂蚁，一个男人，不，应该是我的父亲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把我藏进了家里的米缸。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到了他嘶声力竭地喊：“藏好！别出来！”

我很听话，我没有动，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过。

可我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满脸刀疤的人揭开了盖子，光线刺进我的眼睛，照亮了他身上的鲜血。

我闻出了血的味道，那是我父亲的。

他看到我，像是猫见了老鼠，眼睛里闪着欢愉又血腥的光。

他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地便揪起我的后领，把我从米缸里拎出来。

我那时很瘦弱，没什么力气，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敢挥着拳头砸向他。

他似乎更兴奋了，把我甩在地上，用脚踹，用手肘砸。

一股鲜血的腥味再次涌入我的口鼻。

这次我闻出来了，那是我的血。

我不记得在他手底下坚持了多久，但我很幸运，等来了救星。

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看着奄奄一息的我，挥了挥手，那壮汉便放过我了。

他说：“这小子能抗这么久，是块好苗子，别弄死了。”

我被一个人拖走了，然后便晕了。

等我再睁眼时，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与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都失去了父母，于是很容易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每天都有人教我们习武，我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是神仙看我们命太苦，便教这样的小孩一点技艺。

可是更大的噩梦很快来临。

那也是一个夕阳很好的傍晚，孩子们被集中到一处。

起初大家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他们听到了那个恶魔般的命令。

“今天这里只有一个人能活。”

空气瞬间凝滞，我听不到任何声音，风声大到让我的耳朵近乎失聪。

直到有人掏出刀，刺向身边的同伴，鲜血像花朵一样在我的眼前绽放开来，周围又重新哄闹起来。

我看到一片雪白的刀刃径直朝我刺来，我连忙躲开，又抓住他的手臂折返回去，刀尖最终刺入他的腹部。

我看清了他的脸，曾和我盖过同一张被子的好兄弟。

荒诞流淌在那个橙黄色天光的下午，我杀红了眼，我要活！

最终，我杀掉了所有人。

我活下来了。

我成功地加入组织，排青字辈，因为擅长用刀，故而被叫做青刀。

我成为了一把刀，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过去那么多年，我的心里没有感情。

我许久不曾体会过什么叫愤怒、什么叫欣喜、什么叫难过。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悲悯、什么叫野心。

那些太奢侈，我唯一明白的东西，便是服从命令去杀人。

这么些年来，那个满脸伤疤的壮汉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和他越来越像。

我变得越来越依赖鲜血，似乎离开了那股血腥味我就会变得无所适从。

我早已忘记自己是谁，也早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人，是怎么样的？

后来，我被派到了千机营。

营里来了一批新人，和我当时一样，都没有父母，同样年纪，情深意厚。

到了审判的那日，我把他们叫来，几乎一样美的夕阳和异常即将发生的几乎一样惨烈的屠杀。

我有些期待。

那浓重的血气，滋养我的鲜血！

当我给他们下达命令后，还是一样的沉默。

我抱着手看着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打起来的。

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的。

这群人中，最终会留下一个最狠毒，最能打的人，成为下一个我。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一个毛头小子从人群中冲出来，挥舞着他稚嫩的胳膊，亮着那把纤细的小刀朝我冲来。

我虽有些意外，但多年的经验已容不得我犹豫，在大脑思考前，我便已经拧断那孩子的脖颈。

他鼻窍流出血来，睁着大大的眼睛软了下去。

我继续看着那群孩子，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一个小姑娘大哭大叫，喊着哥哥。

我嗤之以鼻，这样的孩子往往是最不成气候的。

我知道这次屠杀定会开始。

可事实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那姑娘哀嚎过后，转身对着那群孩子喊道：“我们杀了他！”

呵——有点骨气，但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呢？

“你们不杀他，我一定杀了你们，你们跟着我一起杀他，我们都能活。”

一个小姑娘，敢放这样的狠话，谁信？

我继续看着好戏，可我再一次惊讶了。

那些孩子竟然都听了那姑娘的话，冲我而来。

那天，没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批孩子全都死了，死在我手下。

你看，我这人罪大恶极。

直到有一天，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找过来，让我做他的探子。

他真是傻，我在组织中生活了这么些年，当然知道组织的规矩，怎么可能答应他呢？

可他还是说动我了。

他给了我一块石头，我认得那种石头，是我家乡独有的石头。

他说，我知道你的来历，也猜得出你受的苦，想得出你做的孽。

那一刻，尘封已久的记忆呼啸而来。

那个记忆中的小山村，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欢喜地叫着。

母亲笑着嘱咐我们别摔着。

田野、蝴蝶、朋友，回忆的碎片重新凝结，血液在我的身体的奔腾。

那些美好的时刻原来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

我答应了他，按照他的安排假装打死了最后一批孩子，将他们拖到乱葬岗。

也不知道那群孩子最终活下来了没有。

可是那个男人失败了，千机营得到了消息，要连夜撤走。

我本该走的，走了就能活命。

但我没有走。

我已迷失太长时间，我不想再继续了。

直到箭头刺入我的身体，血液渐渐抽离，我在茫然中，看到父亲母亲和那个挥刀冲向我的孩子。

青刀啊，这一世罪孽深重，愿你永坠地狱，再别来人间了。